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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里的滋味(有点长慎入)

舞文弄墨 3121阅读
庄子鱼
庄子鱼Lv.5楼主+关注
2012-08-16 13:21 来自安徽
深巷里的滋味



实话实说,这些人我一个也叫不出名字,甚至,绝大多数人我连他们姓什么也不知道,我相信,他们对我也如此。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兄弟爷们似的相处。

我说过,滁城由南往北过了南大桥,仿佛一下子跌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在鲜鱼巷周遭数百米范围内,仍是以平房为主,甚至不少是六七十年前或更久远的老屋。看看这些名字吧:以鲜鱼巷为中心,分布着财神巷,金刚巷,石婆婆街,中心巷,杨家巷,水井巷,还有菜市街。菜市街该算得上老滁城热闹繁华的所在,全长四五百米,宽不过丈余。菜市街东半边是开发的小区,西半边是一式的老房子,墙壁上还凿着民国以前才有的拴马孔。当然,名气最大的是五一饭店,作为有着近百年历史现在滁城唯一一家国有饭店,那里的大菜包,肉包,汤包,混沌曾经烫破了多少辈子老滁城人的嘴皮。至于附近仍保存完好的吴棠和章益故居怕很少有人知道了,在原来的榴园宾馆地面上开发的新小区保留下一株老石榴树,算是当年国民党高官杭立武家唯一的存世之物。

我就住在被许多巷子切割的菜市街的小区里。早先,一个人单着,住在水井巷的老屋子里。水井巷,顾名思义,巷口就是一口水井,不过现在废弃不用了,由西向东进巷二三十米就是一公厕。公厕虽臭,却是巷子里的风景点。夏天时,巷子的居民多喜欢到那里乘凉,当然,不是因为嗜臭,而是看厕所的老大妈(大概姓胡),下午时就早早地在地面上泼上了水,降了地温,还挨着墙根摆放着几个板凳,其中一把缠了又缠,绑了又绑的藤椅是她的专座。她坐得高,好照应生意,路人如厕方便,小便一毛,大便要纸的二毛,自备手纸的一毛,现款,不赊欠(现在免费了)。人们就挨着南北两面墙根坐着,摇着芭蕉扇,无主题地神侃。这种场景只在故乡有过。我有时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去,能听到平时绝对听不到的新闻。比如,有一天晚胡大妈神秘地告诉我们,一天半夜一个男青年躲到厕所里偷着吸毒,让他的老婆逮到了,还通知了家人,闹炸了锅,男的跪地求饶,可是过了不久,他半夜还来……

胡大妈一直对我很好,每次下班了,她见着我总是老远就笑殷殷地招呼,亲热人。后来,胡大妈不知怎么突然就死了,据说乡下的亲戚来整理她的东西,她的被单下面全是一毛,两毛的毛票。

离厕所不到二十米,就是瘦高个家的豆腐坊。瘦高个夫妇原先是大集体副食品公司的,干的就是磨豆腐的活。下岗后,开起了夫妻店。豆腐店临着菜市街,正对着水井巷,所以人气旺,生意不错。他家的豆腐就是我们说的石膏点的大锅豆腐,味道正宗,很受欢迎。夫妻俩一边卖豆腐,一边兼营早点,有豆浆,稀饭,卤茶叶蛋,油炸的油煊子,糍粑,我也常去吃。对他们早餐多少年如一日,一成不变的做法提出过意见和建议,可是又过去了若干年,早餐依旧是豆浆,稀饭,茶蛋,糍粑。当下有如此恒心定力的生意人,还真不好找。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睦邻友好关系,我喜欢和瘦高个开玩笑,每次看到他光着膀子,露出一条条性感的排骨,坐在豆腐摊前,端着茶壶,抽着香烟,就打趣他说,还是你们当老总的自在快活。他也乐滋滋的应和:那是那是。

天凉快的时候,我喜欢自己加工豆腐渣做小菜,豆腐渣就是“瘦排骨”老板提供的,每次提前和他打招呼,他会单独为我留二三斤放在一边,以确保干净卫生,其它的豆腐渣卖给养猪的人作饲料。豆腐渣是送我的,不要钱,但买他的豆腐时,多了米刀尺那么厚一片豆腐,他都要切回去的。

离豆腐坊南边大概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大院子,三级青石台阶虎势势地冲着菜市街,大门门套是靛青色大理石雕凿而成,自有古意。大院子里住着几户人家。原先没怎么关注那里的人,是一个青年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脸模身范都是很受看的那种,神态安静得像后半夜照进窗口的那一片月色。每天早晨总是看见她提着塑料马桶去公厕清倒,透明的塑料桶直白地晃荡着里面的内容,这很让人尴尬。每一次照面,她总是张皇地顺低了眼神。那一刻我几乎有点儿愤怒了:是什么样的臭男人要糟践这么一个清素秀美的女子做这等难堪之事?后来知道,那个大院子里住的都是剧团的,女子也是其中之一。再后来,我在市里的剧院,广场都看到过那个倒马桶的女子在台上演奏,她演奏的是古筝。娴静高贵的神态和从她指尖泄出的乐音,让人心里颤颤的。舞台上那些一个个光彩照人,星范十足的演员,原本都是从这个大院里进进出出,平时经常在小巷的公厕或菜场见到的熟面孔。不演出的日子里,那个弹古筝的女子依旧每天早晨准时去倒马桶。一直有个心愿,哪天送她一只不透明的木制马桶,但终因为开不了这个口而未能如愿。后来很久没见过她,估计搬家了。

挨着豆腐坊北边,是一家织毛衣的小夫妻俩,另一家缝纫店也是夫妻俩开的。总觉得这年头毛衣店,缝纫店维持生计不易,但,他们已经开了好几年,似乎过得挺滋润。毛衣店没打过交道,缝纫店去照顾过他们的生意,主要的业务是勉裤边。前两年勉一条裤脚是两块钱,今年涨到了三块,虽然一年就涨了30%多,但我还能接受,因为全年的业务不会超过两三条裤子。缝纫店的门上还贴着家教的广告,看来夫妻俩是多种经营。

与缝纫店正对面是一位白铁匠师傅,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他除了补钢精锅底,换茶壶嘴子,还帮人家换煤炉芯。我们没有业务上的往来,但每次一照面就满面春风地客气上了。他拉得一手好二胡。一个月色皎白的晚上,我刚到巷口,就听到一曲《二泉映月》飘来,那种韵味的把握和拿捏让我真的以为是谁家的音响功放。近前抬头,老人端坐在平楼上沉醉在他的琴声中,在月光的剪影下,白铁匠老人突然平添了几分庄严和神圣。老人住在用老屋子折换的安置楼上,他的老屋没有扒,他返租了做自己的工屋。老屋子上的瓦莲花年年秋天都准时地开,是我在这个城市萧瑟季节里看到的最蓬勃的植物。

老屋面对菜市街,左临中心巷。中心巷是我每天进出的通道,两边的老屋的屋顶是我们这里不太多见的上下交合的鸳鸯瓦,墙脚是红白相间的花岗岩,青砖齐檐。尤其是两米来宽的地面上,一水的青岩铺就。经岁月的打磨,镜面一般的石板呈现出深幽的熟美和圆润,雨天走过,无数次地想象着戴望舒的雨巷大概就是这番摸样。后来兴起一阵风的城市背街巷改造,让水泥给抹实了。历史和文化在政绩的冲动面前是多么地弱小无助。

中心巷顶西头连着大街的那一端有个麻将馆,估计是这个城市百千家麻将馆之一。这家麻将馆没进去过,但,每次从巷子走过都听到哗哗的牌响,和偶尔一声突兀的尖叫,估计是自摸成牌了。由此推想,麻将馆的生意不会差罢。麻将和扑克纾解了人口对城市就业和社会治安的压力,试想,倘若没有这些扑克摊,麻将馆,那些闲人会往哪里去呢?

巷子中间住着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年夫妇。他们的儿女就住在我们的小区,只有他们租住在老屋子里。每天早晨,老爷子会准时在菜市街南边的文德桥菜场边出摊,卖应季廉价的衣裤鞋袜。老爷子识字,喜欢看武侠书,边看书,边守摊。九、十点后,老夫妻俩就开始在附近小区捡拾垃圾废品。天晴时,他们会把废品顺着小巷摆开晾晒。有一天,我惊奇地发现一位至少有九十多岁的老太,坐在轮椅上,和废品一起晒着太阳,而老人那个摆摊拾废品的儿子则坐在老太太身边,捧着一本武侠书,念给老太太听。老太太瘪着没了牙齿的嘴,眯缝着眼,神态安详,不知听懂听不懂儿子读的武侠书,但我觉得老人是太阳底下最幸福的人。

中心街再往北,有一家装卫星电视小锅子和修电脑的铺子,一个私人门诊部,还有一家理发室。理发室原先在那理过发,但那个女理发师似乎除了使电推子推,就不会用剪子剪了,弄得我有两回给推得露出青耿耿的头皮,头发是理了,型却没了。所以后来成了我不理她,她不“理”我了。

夏天的时候,菜市街从北头到南头,有好几架丝瓜或扁豆秧攀着电缆线,盘旋在窄窄街道的上空,不由得就想起小时候乡间的瓜棚豆架。再热的天,走进来头顶着绿意和阴凉,心里一下子凉快许多。

深秋季节,这里的墙壁和空中会被雪里蕻,萝卜干,咸腊干货占据,阳光晒烤下的味道里,不由得感觉出年关又近。

菜市街前前后后的居民各过各的生活,各走各的亲戚,在人情往复上很少来往,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抬头碰面,不是话友,就是牌搭子,已经成为彼此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有时上班或下班,一照面,他们会突然来一句:看到停水通知了吗,记住储备点水。或明天这一块要换变压器,买几根蜡烛备着。让人心里暖暖的。我住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从未听到过争吵,失窃的事也很少发生。很奇怪的是,自己和住在同一个单元楼上的人很少交流,甚至打招呼也是一种敷衍,倒是和街巷里的居民更容易贴近,大概人站在一个平地上说话没有了楼梯上下俯仰时那种匆促和压迫感,所以心理上更近些吧。(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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